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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雉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不带丝毫情绪,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具压迫感。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直刺凌墨行动中最敏感、也最危险的环节——他试图利用戚夫人作为传声筒的意图。

凌墨心念电转,深知此刻任何一丝虚伪的辩解或刻意的迎合都是致命的。他迎着吕雉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坦然回答,声音依旧因虚弱而沙哑,却清晰无比:

“回太后,此举并非聪明,亦非愚蠢,而是‘必要’。”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吕雉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微光,她并未打断,静待下文。

凌墨继续解释道:“罪人身处死牢,消息断绝,如同盲聋。寻常渠道,绝无可能将话语递达天听。唯有利用宫中最为敏感、牵动太后心神之事,方能如石投静水,激起涟漪,确保消息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路径,传入长乐宫。”

他略微停顿,观察着吕雉的反应,见她面无表情,便大胆接着说:“戚夫人之事,如同一个漩涡,任何与之相关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极大关注。罪人选择以此为契机,并非欲干预太后决断,更非同情戚氏,而是算准了,任何涉及此事的不寻常动静,必会被严密监控,直达枢要。这是一个死囚,在绝境下唯一能想到的、引起最高层注意的‘险招’。至于聪明或愚蠢,取决于太后听后如何评判罪人所言,而非罪人递话的方式本身。若言语无物,此招便是自寻死路;若言语有物,此招便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捷径。”

他没有否认行为的冒险性,而是将动机归结于“信息传递的效率需求”,并将评判标准抛回给吕雉,既显得坦诚,又巧妙地将焦点从“动机”转移到了“内容”的价值上。

吕雉听完,并未立刻表态,只是目光依旧锁定在凌墨身上,仿佛在衡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分量。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角落铜漏滴答作响,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跳过了对上一个问题的追究,直接进入了核心:“你说,‘功臣非一心,盈虚易势’。朕临朝称制,天下看似承平,然暗流汹涌。依你之见,朕当如何固本培元,消弭未萌之患?”

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开始。

凌墨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必须拿出真正有分量的东西,才能撼动这位见惯风浪的铁腕统治者。他略一沉吟,条分缕析地开始陈述:

“太后明鉴。罪人窃以为,当前之局,关键在于‘平衡’与‘制衡’。高皇帝定鼎天下,所倚仗者,无非功臣、宗室、外戚三者之平衡。如今太后执政,此三角关系已然发生变化。稳定朝局,亦需从此三处着手。罪人斗胆,献上三策,供太后参详。”

他抬起眼,见吕雉听得专注,便沉声道:

“第一策,明升暗降,渐收兵权。 目标直指如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等掌兵的功勋重臣。他们威望高,根基深,不宜强行罢黜,以免激起大变。太后可效仿高皇帝尊崇萧何故事,予以高位虚衔,如加封太尉、赐予殊荣,令其参议朝政,看似尊崇,实则将其调离北军、南军等京畿要害部队的直接指挥岗位。同时,遴选军中资历较浅、对太后感恩戴德、或与吕氏关联密切的中生代将领,如建成侯吕释之之子吕禄,或太后信任者,逐步接掌实权兵职。此乃温水煮蛙之策,可平稳过渡,避免震荡。”

吕雉眼神微动,手指在坐榻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这策略与她心中一些模糊的想法不谋而合,但凌墨说得更为系统和大胆。

“第二策,阳予阴夺,分化宗室。 对待刘氏诸侯王,不宜一概打压,亦不可放任自流。太后可主动示恩,对一些实力较弱、或地处偏远的诸侯王,如淮南王刘长(当时尚年幼,由吕后掌控)、燕王等,增加食邑,准许其一些无关痛痒的请求,树立仁慈形象,拉拢分化。而对于地广兵强、素有威望的诸侯王,如吴王刘濞、楚王等,则需严密监控。可借‘推恩’之名,允许诸侯王将封地分封给所有子弟,看似皇恩浩荡,实则分割其势力,使其地盘越分越小,难以形成合力。此外,可加强‘左官’、‘附益’等律法的执行,限制士人依附诸侯,削弱其人才基础。”

这一策的精髓在于“推恩令”的雏形,这是后世汉武帝采用的成功策略,凌墨提前数十年提出,其前瞻性让吕雉的眉头微微挑起,露出了更深的思索之色。

“第三策,广布耳目,掌控机先。”凌墨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更具现代色彩的谋划,“太后身处深宫,外界信息难免经过层层过滤,易受蒙蔽。罪人建议,可建立两条独立的信息渠道。一为明线,强化御史、谒者等监察系统,赋予其密奏之权,可直接向太后汇报地方与朝臣动态,绕过丞相府等常规行政流程。二为暗线,于长安市井、各郡国要冲,乃至功臣勋贵府邸之中,暗中蓄养或收买一批身份隐秘、不起眼之人,如商贾、游侠、仆役、甚至方士之流,不隶属于任何官署,直接对太后负责,专司打探各类流言、密谋、非议。信息如同血脉,畅通则身体康健,淤塞则百病丛生。唯有耳目聪明,方能洞察秋毫,将隐患扑灭于未燃之时。”

这“情报网络”的概念,远比汉代已有的监察制度更为系统和具有渗透性,充满了凌墨作为现代情报分析员的思维烙印。

三条策略说完,凌墨再次躬身:“此三策,循序渐进,明暗结合,旨在巩固权力根基,而非急于求成,引发剧烈冲突。然,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何运用,何时运用,皆需太后圣心独断,因时制宜。”

殿内一片寂静。吕雉久久没有说话,她靠在坐榻上,眼帘低垂,手指无意识地在茵褥上划动着,显然在飞速地消化、权衡凌墨提出的这些策略。这些想法,有些与她暗合,有些则角度刁钻,闻所未闻,但仔细思量,却又直指要害,具备极强的可操作性和深远的战略意义。

一个将死之囚,竟有如此缜密的思维和对朝局深刻的洞察力?这超出了常理。是背后有人指使?还是真如他所言,是“将死之人”的超然视角和天赋异禀?

终于,吕雉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问出了一个更深入的问题:“你的策略,听起来不错。但朕如何知道,你不是他人派来,故意献上此策,欲引朕行差踏错?或者,你今日能向朕献策,他日是否也会向他人献策,以求活命或富贵?”

这是关于忠诚和可控性的终极疑问。

凌墨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太后可知,罪人为何选择在此时、此地,向太后献策?”他自问自答,“因为罪人已无路可走。功臣集团视我为齐王余孽,必欲除之而后快;宗室诸侯与我毫无瓜葛;至于其他势力,谁又能给予罪人比太后此刻给予的‘聆听’更大的机遇?罪人之策,如同利剑,剑本身无善恶,关键在于执剑之人。太后是当今最强大的执剑者,也是唯一能赋予这些策略生命力、并让罪人实现些许价值的人。至于将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看透命运的淡然:“罪人只求一线生机,若得太后宽宥,愿为太后手中一柄暗刃,一介孤臣。孤臣者,无党无派,唯有倚仗太后信重,方能存身。背叛太后,于罪人而言,如同自断根基,自寻死路。利弊权衡,一目了然。”

这番话,既表明了立场,也道出了现实利益的捆绑,比空泛的誓言更有说服力。

吕雉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殿内的烛火跳跃,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许久,她缓缓站起身。虽然身着深衣,并未盛装,但那挺拔的身姿和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压,让整个宫殿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她没有对凌墨的策略做出直接评价,而是对一直跪伏在地的宦官吩咐道:“将他带下去,安置在暴室狱旁的空舍,派人看守,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饮食医药,按……按郎官标准供给。”

暴室狱是宫中用以关押、审讯有罪宫女宦官的地方,比死囚牢环境稍好,但同样是拘禁之所。吕雉没有立刻释放他,而是选择了软禁观察,这是最符合她多疑性格的处理方式。但“郎官标准”的供给,却是一个微妙且积极的信号,意味着她暂时不打算杀他,甚至给予了一定的待遇。

“诺。”宦官恭敬应声。

吕雉的目光最后扫过凌墨,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审视、权衡,以及一丝极淡的、对于“有用之物”的保留态度。

“你且下去。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朕之耳,若有半分泄露……”她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杀意不言而喻。

“罪人明白。”凌墨深深一揖。

在宦官的引领下,凌墨再次通过那条隐秘的通道,离开了这座决定他命运的大殿。他知道,自己暂时活下来了。而那三策,如同一颗投入吕后心湖的石子,必将激起更大的波澜。他成功地从一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变成了一枚暂时被放入棋盒的、有待观察的棋子。

虽然前途依旧未卜,但至少,他在这盘以天下为赌局的棋盘中,赢得了落子的资格。

(第三章完)

更新时间:2025-11-06 07: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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