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使团的嚣张气焰虽被暂时压下，但其带来的战争阴云却并未散去，反而如同北地积聚的寒流，沉甸甸地压在长安城上空，更压在未央宫每一位决策者的心头。朝堂之上，关于如何应对匈奴的争论愈发激烈。以周勃、灌婴为首的武将集团主张强硬，认为应积极备战，甚至寻机北伐，以雪白登之耻；而陈平等文臣则更倾向于隐忍，主张继续和亲、开放关市，以财物换取喘息之机，积蓄国力。吕雉端坐于帘后，冷静地听取着各方意见，心中权衡利弊，深知无论选择哪条路，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凌墨作为低级郎官，自然无缘参与这等军国大事的决策，但他却从这紧张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机遇。他深知，在冷兵器时代，技术优势往往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之一。汉军面对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最大的短板在于远程打击火力的持续性、精准度以及应对骑兵冲击的防御能力。而弩，这种威力强大的远程武器，正是克制骑兵的利器之一。然而，汉军现役的弩机，主要沿袭秦制，虽然威力不俗，但在上弦速度、射击精度以及恶劣环境下的可靠性方面，仍有改进空间。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萌生：利用自己超越时代的见识（尽管并非专业的军工知识，但对基本原理和优化方向有所了解），对现有弩机进行一些可行的改良。这并非要发明划时代的新武器，而是在现有技术框架内进行优化，使其更适应与匈奴作战的实际需求。若能成功，这将成为他献给吕雉和汉王朝的一份极具分量的“晋身之礼”，不仅能巩固自己的地位，或许还能为这个时代带来一些积极的改变。
然而，此事风险极大。其一，他身份敏感，一个来历不明的郎官突然献上军械改良图，极易引人怀疑，若被扣上“窥探军机”、“妖言惑众”的罪名，后果不堪设想。其二，技术改良需要实践验证，绝非纸上谈兵所能完成，需要得到工匠和军队的配合。其三，也是最关键的，如何确保这份功劳能准确无误地归于自己，并转化为实际的利益，而非被他人冒领或引来杀身之祸？
深思熟虑后，凌墨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他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利用职务之便，多次前往武库及负责器械制造的少府属官“考工室”外围区域，以“核对宫中禁卫器械名录”为由，仔细观察现役弩机的形制、材质，并与一些年老资深的守库吏、低阶工匠攀谈，了解弩机在实际使用中的优缺点，如上弦费力、望山（瞄准具）粗糙、弩臂在连续射击后易松动、阴雨天气弓弦易受影响等问题。他默默记下这些信息，并凭借现代工程学的一些基本概念（如杠杆省力原理、标准化部件、简易防潮措施等），在脑海中勾勒出改良的草图。
他选择改良的重点放在三个方面：一是改进弩机的“悬刀”（扳机）和“钩心”（挂弦机构）结构，使其运作更顺滑，减少故障率；二是设计一种更简便、带有刻度的“望山”，提高射击精度；三是在弩臂与弩身的结合处，增加一种简单的榫卯加固装置，增强稳定性。此外，他还草拟了一种借助腰力和踏环协同上弦的辅助工具草图，以减轻士兵体力消耗，提高射速。这些改良都基于现有技术，力求实用、易于制造，而非天马行空。
准备就绪后，凌墨没有选择常规的奏疏上报，那样容易石沉大海或被层层截留。他再次利用了吕媪这条隐秘的通道。在一个恰当的时机，他通过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将一份精心绘制的、图文并茂的改良方案摘要（用最简洁的笔墨和图示说明原理和预期效果），连同几句谦卑的说明（“下官偶观武备，思及北患，斗胆妄言，或有小补”），通过吕媪，呈递到了吕雉的案头。
这一次，他赌的是吕雉作为实际统治者，对增强军事实力的迫切需求，以及她对自己“善于观察、敢于建言”印象的延续。
果然，这份别出心裁的“图纸”引起了吕雉的高度重视。她虽非工匠，但政治家的敏锐让她立刻意识到其中潜在的价值。她没有声张，而是秘密召见了少府中最为可靠的工匠大师以及个别主管军械的心腹将领，将凌墨的图纸交由他们评估。
初步的评估结果令人振奋。老工匠们认为，这些改良思路巧妙，尤其是改进的望山和加固装置，看似简单，却直击现有弩机的痛点，极具可行性，制造难度和成本增加不大。将领们也认为，若真能提高弩机的可靠性和射击精度，对步兵应对骑兵冲锋将大有裨益。
数日后，吕雉再次于柏梁台秘密召见了凌墨。这一次，她的脸上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实质性的关注。
“凌墨，你呈上的弩机图样，朕已令工匠看过了。”吕雉开门见山，手中拿着几片写着评估意见的竹简，“他们言道，虽非惊世骇俗之创，却颇切实际，若能量产装备，于军有益。你从何处得来此等巧思？”
凌墨早已准备好说辞，恭敬答道：“回太后，下官昔日流落市井时，曾偶遇一老匠人，其人精于器械，尤善弓弩之道，自言祖上曾为秦军制弩。下官与之交谈，获益良多，近日见北患紧迫，忆及其言，故斗胆整理呈上。此乃前人智慧，下官不敢居功，唯愿能对社稷略有裨益。”
他将功劳推给虚构的“老匠人”，既解释了来源，又显得不矜功自傲，更为稳妥。
吕雉目光深邃，看了他片刻，似乎想分辨此言真伪，但最终未再深究。她更关心的是结果。“嗯，无论源于何处，于国有利便是好事。朕已下旨，命考工室秘密依此图样，先行试制百具，于上林苑择锐士试射校验。若果有成效，朕自有封赏。”
“谢太后！”凌墨心中暗喜，这一步棋走对了。只要进入实践检验阶段，他的价值就得到了初步确认。
吕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不过，此事关乎军机，需绝对保密。在图样验证无误、批量装备之前，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半分，包括与你交好的同僚。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定当守口如瓶！”凌墨深知其中利害，郑重承诺。
离开柏梁台，凌墨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这一次，他不是靠急智化解危机，也不是靠察言观色保全自身，而是凭借实实在在的、能够增强国力的“技术”贡献，赢得了吕雉的认可。这条“技术晋身”之路，虽然刚刚起步，却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上林苑的校场上，经过改良的弩机发出更精准、更致命的箭矢。而这每一支箭矢，都将在未来，为他积累更多的政治资本和生存空间。
（第十六章完）
更新时间：2025-11-06 07:10:22